求仁得仁：反复扯个“因果报应”的旦

题记：你在某一时刻遭遇的灾祸，是你在某一段时期荒唐疏懒的报应。

　　——拿破仑

近日，对“求仁得仁”一词的释义，网络展开一场堪称“学术辩论”的口水大战，仿佛真的应验了那句“中国文化博大精深”的豪语。

其实多是扯旦，我也蹭个热点。

求仁得仁，欲解其义，只要拎清“求和得”之间的逻辑关系方可明白。很明显，求与得两个概念之间的主要特征，是一种因果关系。

因果关系，民间俗语叫作“活该”；比较文雅的说法称为“因果报应”。关于因果报应，从所谓文化学术的角度看去，其实就是“天人关系”之论；亦即人与自然的关系。

如果要拎清各家学说中的“天人关系”和“因果报应”，初步预计30万字下不来，而且还特别烧脑啰嗦。所以，下面我用简明的俗语，略说释家和道家最基础的“因果报应”。

佛学因缘论认为：人类最基本的报应，是前世因、后世果。稍迟滞的报应，还有二世、三世后的报应；甚至有过千百劫之后才能显眼的报应。而这两种滞后的报应，因为今生无法体会观察，中国人以为都是扯旦，不大相信。

此外，佛家还有一种真切的因果报应叫作：现世现报。就是立马报应的意思。也只有如此亲眼看见的报应，中国人大约才信。

总之，我们口头所说的“善恶必有报；不是不报，时候未到”，都来源于佛学“因缘”论中最普遍、最通俗的一种因果论。

而中国道家学说的因果论认为：天道承负、因果报应。啥意思呢？其核心意思，是“承与负”之间的关系。包含如下两个方面：

一方面是说，如果前人有过失或恶行，便由后人承受其责和恶果；如果前人有义举或善行，则由后人得其利惠和福报。俗语说“前人栽树，后人乘凉”，大约也如此意。

另一方面的意思是说，天道循环轮回，带动整个社会与自然之间的变化，也存在因果报应关系。凭良心（仁）说，道家的这一因果理念，的确可以称为博大精深：因为它把“天道”赋予“人道”。

用俗语简明的说就是：人在做，天在看。很装十三地说：它是把天道和人道有机的结合起来，成为历史发展的必然性。

发展到后来，儒家先生解释道家学说的这一“善恶因果报应”理念之时，在《易经.坤卦》之中有所体现。坤卦的卦辞中有如下四句：

积善之家，必有余庆；

积不善之家，必有余殃。

看到第二句“必有余庆”这个词，文学爱好者估计会想起曹雪芹。《红楼梦》第五回，金陵十二钗宿命簿预告巧姐儿命运的谶曲，就叫《留余庆》：

留余庆，留余庆，忽遇恩人；

幸娘亲，幸娘亲，积得阴功。

劝人生，济困扶穷，

休似俺那爱银钱、忘骨肉的狠舅奸兄！

正是乘除加减，上有苍穹。

看看，曹雪芹也是这种善恶报应理念：人在做，天在看；或说人算不如天算。红楼故事中说：

贾府擅于弄权的当家代表人凤姐，生的既聪明能干漂亮但又阴险毒辣，标准的美人蝎一枚。凤姐暗中干下许多坏事。但苍天计算出，她和姑妈王夫人唯独干了一件善事。

她们分两次、共108两银子，救济娘家王府老王家的“转折干亲戚”刘姥姥；帮助刘姥姥女婿王狗儿一家置产安居，走上经营致富之路。

凤姐的这一善举，最后得到较好报应。待贾氏破落遭难后，刘姥姥把沦落烟花巷的巧姐儿救了出来。欲知详情点击：[传送门]

上面扯得有点远，下面慢慢进入正题。

道家的这一因果报应理念，从《易经.坤卦》发展到春秋时代，大约就是我们今天看到在《论语.述而第七》中、孔老二嘴里变成的：求仁得仁。

求仁得仁的出处，原文拷贝如下：

冉有曰：“夫子为卫君乎？”子贡曰：“诺，吾将问之。”入，曰：“伯夷、叔齐何人也？”曰：“古之贤人也。”曰：“怨乎？”曰：“求仁而得仁，何怨？”出，曰：“夫子不为也。”

凡《论语》中的“曰”，都很烧脑。最烧脑的不是文言文枯涩难解，而是“曰”中的人物典故和价值观太特么啰嗦。因为其中也包含一些小因果：历史人物恩怨情仇的因果和其价值观引发的因果。

近日的网络，为复旦中文系朱主任批改作业的大嘎前仆后继，而唯余少镭先生把“求仁得仁”的历史脉络、以及人物的情仇恩怨因果讲的明白。

“求仁得仁”牵扯的历史人物的情仇恩怨和其价值观，我再略说一下，谁有空去翻余先生的帖子。“曰”中除孔门师徒，还关乎五个人物的史典：

卫君史典：指卫国祖孙三代国君之间复杂的情仇恩怨。简略的说来，前两代父子因为老国君的“风流王后南子”的花边故事，导致父子翻脸相斗；国君老子，逼迫太子儿子逃亡他国。

三年后，国君老子驾崩，太子儿子还在流亡；卫国权臣只好新立孙子为卫国国君。现在卫国新的国君孙子，就是逃亡太子的儿子。但很明显，国君的位子，本来应该归逃亡太子所有。

现在的问题是：逃亡太子又回到卫国，向他的儿子欲讨回本该属于自己的国君位子。

因此必须认清形势：大卫国现阶段的主要矛盾，是后两代父子，究竟谁才应该继位当国君的矛盾。

可是，好容易才拱到怀里的白菜，你特么愿意送人啊。亲爹也不行。

为此，现在的父亲也就是原来的逃亡太子，不得已向晋国借兵杀回卫国，准备向儿子夺回本该属于自己的君主位子。

当时的卫国，大约就像目下的美国：川普总统和拜登总统，展开一场因为大选舞弊而引发的“真伪之战”。

不同之处，是价值观的不同：美国总统真伪战，是川普和拜登之间的捍卫宪法之战；而卫国的君主争夺战，是父子之间的纲常伦理秩序之战。

当然，纲常伦理秩序，在春秋时代的卫国，约等于卫国宪法。也就是说：卫国孙子国君的继位以及引发的父子大战，都违背了当时的“卫国宪法”。

塔麻的，难就难在这儿：儿子继位先于其父，违背长幼先后秩序；所以引发父子恶斗。而父子恶斗残杀，又损害了春秋时代的“国际法”：孔门师徒宣扬的孝悌伦理秩序。

恰恰在这个复杂的是非和矛盾激化之时，春秋国际大轩名誉班竹孔老二，带着几个学生来到卫国的是非之地，欲帮助卫国君主整顿思想教育。

显然，这里便产生一个问题：卫国宫斗引发的父子恶战，多维度、多方向有违孔门宣扬的“仁”的核心价值观。用日本鬼子的话说：就是卫国的宫里人，良心大大的坏了。

那么，接下来的问题是：孔门师徒，要不要为卫国的君主服务？这就是冉有和子贡的疑虑。

因此，冉有问子贡道：哥们，你说该咋办？老家伙会不会带领咱们，为卫国君主服务呢？

子贡说：是啊，我特么也正在为此犯愁。我还是去问问老家伙吧，看他是怎么个意思。

子贡不敢直接问，他绕个弯问孔子：保告！老师我有事请教；伯夷和叔齐，是什么样的人呢？

子贡的问题，又引出商末周初两个历史人物典故及其价值观，即伯夷和叔齐的故事。

这个历史典故，没有前面卫国的情仇恩怨故事复杂烧脑。伯夷和叔齐原是一个小国的君主二代，又是亲哥俩，都很仁义。

因为继承权问题产生一点小误会，伯夷和叔齐推来让去，最后哥俩干脆都不做国君，找个地方隐居起来。又因为看不惯周武王一满装B的样子，他们发誓“不食周粟”，最后活活饿死。

总之，伯夷和叔齐是“仁节”的代表人物，至今无人超越。子贡就是用这两个人物典故来试探老师的态度。

子贡问孔子道：老师您说，这哥俩因为仁义气节，最后居然活活饿死，抱不抱怨呢？

孔子说：切！求仁得仁的意思，就是他们用生命践行了自己的价值观；和老师我是一样一样的，又有啥好抱怨的？

子贡因此倒回去告诉冉有：哥们放心吧，老师绝对不会带领我们去帮助卫国搞思想教育。

旦扯完了：求仁得仁就是这么个来历，也就是这么个践行“仁节”的价值观的意思。我们再回到复旦中文系朱主任的悼文中来。

表面看来，悼词的毛病是语言的新旧问题：说古不古，说白不白。或者说是“古白相杂”。

文字问题权当扯旦。而重要的，就是因为“求仁得仁”典故的引用、以及包含的因果报应和价值观，引发的情感逻辑冲突。

复旦数学系书记王永珍被同事姜文华刺杀，是个生命悲剧。复旦中文系朱主任全文流露的情感基调，都是对王书记操品的肯定、怀念和哀悼。

对照悼词文字的情感逻辑，我们再回到本帖前面理出的几种学说的因果报应论，一个个看，哪个更符合复旦中文系朱主任的意思。

中国人相信的佛家因果报应论：现世现报；也就是俗语所说的“活该”，看着不像。从悼词的情感逻辑推断，朱主任作为与王书记同等次的校灵道，应该不会恶咒王书记死的活该。

下来，对照道家因果论的第一个方面之论：如果前人有过失和恶行，便让后人承受其责与恶果。这个报应论的要点，看着有些像。

如果是的话，朱主任大约是这个意思：王书记的前面已经有人犯了错误；但却让王书记承受了被刺的恶果。这个逻辑比较通顺。但悼词中并没有所指之人。我们不能瞎猜，暂时可以忽略。

再下来对照道家因果报应的第二个方面之论：天道轮回，带动人与自然也存在一种因果关系。这个逻辑貌似也能讲通。但朱主任悼词的气势，又体现不出如此恢弘之风。我们也可以忽略。

最后只剩下一个道家因果之论，就是儒家先生在《易经》中阐释的、比较贴近生活的因果报应；也就是曹雪芹在《红楼梦》第5回“推背图、宿命簿”中引用的善恶因果报应之论。

这种因果报应理念，简单而直观，揭示并预告了中国人命运轮回的特征。以复旦中文系朱主任悼词文字体现的功夫，止高能到这个境界。

曹雪芹以巧姐儿奇巧的命运结局告诉人们：贫富地位和恩怨情仇之间的交错流变，以及恩怨情仇与因果因缘之间的互动演化，正是自古以来中国“人情社会”的真实写照。

朱主任可能就是这个意思。悼词文字的不古不白，更能说明他对发生在自己身边的复旦血案，有着跨越历史时空的苦思。

从狭隘的角度看，中国文化的所谓博大精深，也正是悲剧不断轮回并无明确解决办法的原因。不古不白，不土不洋；不但是朱主任悼词文字的特征，也是案件根源本身的特征。

更奇葩的是，求仁得仁中的“仁”，至今没有一个像样的说法；孔门学风，大概就是如此“让你猜”；猜来猜去，不幸害的堂堂曾经一流复旦大学中文系主任的用词，竟然惹来不断嘲讽。

对喜欢写字的人来说，可悲的文字，莫过于词不达意。最可悲的是，面对血淋淋的事实仿佛还要像朱主任一样，为死者的死谱写赞歌。

可能是生活的苦痛太深。把丧事写成喜事，更是儒者伪先生的绝活。复旦那句“与黑暗和解”的著名之论，或许可以趁机“再露春光”。

谁解其中味？

复旦惨案的五味杂陈，越想越令人大悲大恸。讣告说得如此优秀的正工司长被一刀割喉；网传如此优异的复旦骄子兼海归学者沦为杀人凶犯。

都笑作者痴。

复旦中文系主任的悼文，迎来讥讽和痛贬。这桩血案的悼文，到底该如何写？这棘手的活儿，请出民国奇才章士钊、章太炎，估计都不敢接。

面对民族教育三千年之殇，百年前马相伯先生自嘲如狗，殊料百年后复旦又生一朵奇葩血案。若鲁迅先生复活，大概率会跳脚大骂。

我们都没有曹雪芹描摹现实歌哭悲剧的功夫，也只能写成朱主任不伦不类颇似咒符一样的悼文。先别嘲笑他，你难道不是吗？

这是一出最悲的悲剧。仰天祈祷这罪恶的血腥因果不再轮回，也算求仁得仁。面对现实，或许诸位只能如此反反复复的扯旦。我亦然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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